对于波兰导演克里斯蒂安·陆帕来说，小说《狂人日记》的文本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。月光下写日记的无名少年；“吃人”的世界；没有交代身世背景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人物，深深吸引了陆帕。他带着无数的问题，像去探索一个谜题一样，对待鲁迅和他的这部作品。

在排练过程中，陆帕导演抛出了很多关于《狂人日记》的问题，是他在阅读文本过程中产生的思考。这些问题并没有标准答案，你是否有过同样的困惑，如果是你，会怎样回答？

▼以下内容节选自《狂人日记》排练记录

某种层面上“狂人”在我们世俗世界的理解中是疯狂，那么极度清醒是否在普通人眼里也是一种疯狂？如果一个正常人在一群狂人中，那么这个正常人会不会被定义为“疯狂”？

原文中众多“疯狂”的行径和当时人们食不果腹的生存现状存在着某种联系。狂人展现了一个吃人的世界。当时的中国，社会动荡、民众饥荒，为整个国家带来了一层抑郁的阴影。这段黑暗的时间里，很多学生们开始想要推翻现有的教育方式，因为那些古板的“先生们”维护旧的制度和封建礼教。学生们推翻传统教育的过程是否也像要“吃掉”那些老师们一样？

我们研究、分析鲁迅《狂人日记》的文字能感觉到，他的文字总是在不同状态中，有很多变化。

我们的生活中总是害怕正视自己，害怕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己，也许那个熟悉的并非真正的自我，而是一个陌生人，甚至可能是非常可怕的人。我们渴望恢复自我，又享受这种非自我的状态，像一个酒鬼游荡在清醒与迷醉之间。当我们以为恢复为自己时，却发现那个自我已经发生改变。

这种状态也许毫无意义，因为没有什么因素告诉我们这是不正常的，没有人说这个“我”不是“我”。但我们可能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，我们是不是生活的主人？是否有权主导自己的生活？

我们可以想一想，哥哥是不是读过日记？日记里有关于哥哥非常不好的话，虽然知道弟弟生病了，但他如果读过日记，会有什么样的想法？弟弟在日记里也写哥哥“吃人”，也曾想要吃掉自己。所以哥哥是不是完整地读完了日记，他以怎样的心情读完？

哥哥在什么时候得到这本日记？是在弟弟生病的时候还是离开家之后？以怎样的方式得到它们？是从弟弟手中抢夺过来，还是弟弟在离开家的时候把日记交给了他？

这关系到我们怎么看待哥哥和这本日记的关系，它可能是兄弟之间矛盾的象征。

弟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痊愈的？

在那个时候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科治疗被迫害妄想症？因为即便是目前，我们依然没有有效的医疗手段去根治精神病。

我读了那个时代，法国精神病院的情况，那些所谓的医生自称精通精神病治疗，但事实证明，那些是实验疗法非常错误、残忍，是对生命的玩弄。所以我的想法是：无论当时和现在，无论法国还是中国，都没有足够的手段去治愈精神病。

但是哥哥却反复强调弟弟好了，一切都好。

如果家里有一个病人，而且还是疯子，我们会感到不太舒服，这不是很容易接受的事情。而讲述者只说了几句话，哥哥就把弟弟的日记交给他。这本日记里有很多关于自己的秘密，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？哥哥应该隐藏这些秘密，不应该把日记交给外人。然而他就这样轻易地把弟弟的日记交给了十几年未见，已经几乎不认识的朋友。我不相信会有人这样做。

读序言时，完全没有体现出讲述者有要去看弟弟这个朋友的意思。当我们聚焦对文本的分析时，他像是在叙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。为什么讲述者没有去弟弟候补的城市探望他？

讲述者回到旅馆开始研究朋友的日记，而不是去他的城市，看望他，帮助他。在我看来，弟弟处在一种孤独无助的境遇中，而讲述者作为他多年的好友，理应去他候补的城市看看。也许当他读日记时，在想：我必须去看他，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朋友，我都必须去看他。但他并没有这样做，为什么？

我们经常有这样特殊的时刻——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。凝视月光的时候，我们进入某种状态，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出来。我们说出来的话，像windows的代码一样，是一种掩饰。不管使用哪个国家的语言，都会让我们想象的东西遭到破坏。没有什么语言能准确表达我们当时的感受，也没有办法和别人分享。

从这个角度来说，孩子和动物可能理解得更多。狗尽管听不懂人类语言，但是他们用另一种方式观察人类，并且能感知注意到我们人类完全注意不到的事物。

当那赵家的狗望向狂人，它到底想说什么？

为什么孩子们也有带着恶意的笑？为什么孩子会嘲笑自己的老师？为什么孩子会有报复的想法？在波兰，男孩子们会用稻杆吹青蛙，看着青蛙被吹爆的肚子，他们大笑，为什么孩子在生命的最初阶段就会做这种事？

当狂人深处黑暗和极端心理状态时，他是怎样写下日记的？是半梦半醒之间，头脑中的想象和幻想？还是灵感突然爆发，写下这些天才的想法？他的状态是精神亢奋还是并不清醒？

如果狂人重读自己的日记，或许认为黑暗中写下的东西，已经读不太懂，所以想给日记做一个备份。尽管他只是为自己写下这本日记，但在潜意识中，他依然希望有人读到它。于是他把那些看不懂的地方，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撰写，所以现在，他写下的东西和从前是不一样的，因为在改写的过程中会产生新的想法。

日记是否存在两个版本，一个是原本，一个是改写的副本？

“救救孩子”就是整本日记的结束么？是第一本日记的结尾，还是第二本日记的结尾？也许日记没有写完，就被迫终止了，或许是被哥哥发现并夺走了……